卡洛琳考慮過是否要研究人魚相關的課題, 但她想起女孩兒，還是將筆記上寫下的題目劃掉了。

艾拉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是因為信任她，她也不能利用女孩兒的愛情。人魚存在的確是個大發現, 但想也知道, 人類在發現海洋中還存在著另外的智慧生物時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。

那不是她想要看見的事。

就讓人魚的存在成為一個秘密吧, 就像那個已無音訊的女孩兒一樣，永遠留在她的記憶裏。

卡洛琳的手機在桌面上震動起來, 是瓦倫的電話，卡洛琳遲疑了一下, 還是伸手掛斷了。

她和瓦倫的接觸, 雙方其實都有那方面的想法, 卡洛琳也知道，她不應該因為艾拉的事而不公平地對待瓦倫，但每個人都有情緒，她也不是機器人，這種情況下，她的確沒辦法繼續若無其事地和對方約會。

幸好他們暫時還沒確定關系, 就這樣慢慢淡了吧。

卡洛琳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結束一天的工作，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，卡洛琳腳步匆匆地從一樓路過, 安保室的門衛叫道：“格裏芬博士！”

“什麽？”卡洛琳問。

門衛說：“有您的禮物。”

卡洛琳楞了一下，走到窗口前去看, 門衛推出來一個盒子, 裏面裝著一塊海鹽蛋糕, 一支花。

那朵花在盒子裏憋了許久，花瓣也因為磕碰有了折痕，但它仍舊旺盛地開著, 沒由來地讓卡洛琳想起了某個姑娘。

門衛的表情也很新奇，這個窗口經常收到給導師或是研究人員的禮物，但卡洛琳的還是頭一次，畢竟她的行事作風擺在那裏，沒什麽追求者會和她玩這種浪漫。

“是托一個女孩兒送來的，”門衛笑著說：“看來您的追求者有些害羞。”

卡洛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，隨後又沈默下來。

許久，她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我知道是誰了，謝謝你，但下次她再來，請幫我拒絕吧。”

卡洛琳很高興艾拉再次出現了，但她不能給小人魚想要的愛情，自然也不能給對方希望，這對她們兩個人都好。

門衛倒是不意外卡洛琳的態度，應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卡洛琳猶豫一下，還是不放心道：“但請不要太兇，她還小……”

門衛道：“您放心。”

卡洛琳點了點頭，預備離開了。

門衛見狀，道：“蛋糕和花要扔掉嗎？”

卡洛琳遲疑片刻，還是搖頭道：“蛋糕你可以留著自己吃，花……花也不要了，就放在安保室吧。”

她還是沒忍心直接將小人魚的心意扔進垃圾桶。

第二天，艾拉的蛋糕和花再次出現了，門衛也很無奈，他告訴卡洛琳，自己實在沒辦法拒絕那樣一個哭泣的女孩兒。

卡洛琳聞言，深有同感，所以並沒有責怪對方，但也沒有把禮物拿走。

第三天，艾拉的禮物被卡洛琳的同事直接帶到了辦公室，卡洛琳沒有收，看著她把蛋糕吃掉了，花朵插在同事辦公桌上的花瓶中，努力地盛開著，似乎也希望能吸引卡洛琳的視線。

“味道真不錯！”同事驚訝地評價。

當然，卡洛琳想，我還沒吃，就已經聞到甜味了。

第四天，同事又吃掉了卡洛琳的蛋糕，新的花取代了前一天的，仍舊努力地在花瓶裏彰顯自己的存在感。

第五天、第六天……就像艾拉之前消失了一個月，她的蛋糕也連續出現了一個月，沒有一天缺席。

這天，卡洛琳正在寫報告，同事在隔壁的辦公桌坐下了，她像往常一樣拿著一枝花，還有蛋糕，不過是兩盒。

卡洛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。

同事也有點不好意思，笑道：“這一盒是我自己買的啦，因為你那位追求者送的蛋糕實在是太美味了，我都吃了一個月了還沒吃夠，我看包裝似乎是‘香甜回憶’的，就去找了一下，竟然還真的買到了。”

“哪裏的？”卡洛琳問。

同事說：“‘香甜回憶’啊，離學校沒有很遠，你沒去過嗎？話說他家從前還不是這個味道呢，是因為最近招了新的蛋糕師嗎？唉，說起來這個，我估計又要長胖了……”

卡洛琳當然去過那家叫香甜回憶的蛋糕店，還是和艾拉一起去的，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沈浸在霍普的打擊裏，完全想不起來當時的蛋糕的味道了。

下班之後，鬼使神差的，卡洛琳開車去了香甜回憶，她的確有些想吃蛋糕了，雖然不能收艾拉的禮物，但自己買一份問題也不太吧。

卡洛琳想著，隨後在櫥窗裏看見了一個自己完全沒想到的小小身影。

是艾拉。

那個脆弱的、天真的、嬌氣的小女孩兒，正穿著過大的糕點師制服，以一種和她纖瘦外表完全不同的淡定表情幫助工人卸貨。

她一只手就可以拎起兩桶奶油，窄小的肩膀上扛著和她半個人一樣高的面粉，走起路來和風一樣快，老板和工人們看上去習以為常，路人們卻長大了嘴，頻頻回頭，似乎以為這是什麽整蠱節目的現場。

這荒誕的對比實在太可笑了，等卡洛琳反應過來時，才發現自己嘴角上揚，臉頰已經開始發酸了。

艾拉是一條人魚，卡洛琳心想，我怎麽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，她比普通人類其實要強壯得多。

事實上，上次分別前艾拉救起溺水的她時，抱著她的手便堅實又有力，只是小人魚看上去柔弱又美麗，以至於被卡洛琳忽略了。

卡洛琳隔著車窗，看著人魚在店裏制作蛋糕，心想，原來她還有這樣的手藝。

是了，上一次鬧翻之前，艾拉就曾帶著一塊海鹽蛋糕去她家，只可惜沒來得及吃就掉到了地板上，清理的時候卡洛琳也聞見了香甜的味道，只是沒有功夫多想，現在看來，那應該就是艾拉的處女作。

太可惜了，卡洛琳想，不過艾拉是跟誰學的做蛋糕呢？她年紀小，又沒有糕點師的證件，想在香甜回憶謀得一份工作一定很困難吧，看上去有很努力地學習過呢。

香甜回憶的顧客比卡洛琳上次來時多了很多，艾拉的廚房又正對門口，她猶豫了一會兒，還是沒有進去，開車離開了。

第二天，卡洛琳沖端著兩盒蛋糕坐下的同事道：“把你那盒給我嘗嘗吧，我付錢。”

同事：“？你的追求者不是送了一盒？這盒你想吃就拿去吧。”

卡洛琳搖頭：“我不能吃她送的東西，我要買你那盒。”

同事撓了撓頭，只好把自己那盒交了出去，順便收到了卡洛琳的蛋糕錢以及跑腿小費。

卡洛琳吃完了蛋糕，心想，同事說的沒有錯，味道確實很不錯，她長胖是有原因的。

總的來說，除了艾拉還在堅持給她送禮物外，卡洛琳其實很高興對方能夠在人類社會找到一份工作，小人魚看上去成熟了不少，也堅強了不少。

就這樣放置下去吧，總有一天她會放棄的，卡洛琳心想，就算她一直堅持，也總有一天我會死去，人魚的壽命很長，最終，這場經歷也只是她長長旅途中的一塊小石子，微不足道。

然而就在卡洛琳剛做好一直和艾拉僵持下去的準備時，她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。

“你好？”卡洛琳問。

對面回答：“卡洛琳，是我呀。”

卡洛琳楞住了，好半天，她輕聲道：“有什麽事嗎，艾拉？”

“爸爸派人找到了我，我要回海裏去啦，”艾拉說道：“走之前，我們能再見一面嗎？”

也許卡洛琳應該拒絕艾拉，但她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拒絕艾拉的理由，於是她同意了：“好。”

“明天下午五點，還是海邊，”艾拉說道：“謝謝你，卡洛琳。”

第二天的工作和卡洛琳上一次赴約時一樣繁忙，她又卡著點到了海邊，幸運的是，這一次艾拉站得離水很遠，就在公路旁邊。

“你來啦？”艾拉扭過頭，害羞地笑著沖卡洛琳道。

她看上去似乎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，又像是幾乎換了一個人。

卡洛琳點了點頭，竟然莫名覺得有些局促。

“我送給你的蛋糕你都收到了嗎？”艾拉扭捏地問。

卡洛琳搖頭：“很抱歉，我不能收你的禮物，不過我也沒有扔掉，它們都被我的同事吃掉了。”

艾拉呆了一下，似乎有些落寞，但很快又打起精神，笑著說道：“沒關系卡洛琳，上次你說的那些話，我覺得很對，現在的我不適合你，但是人魚的生命很長，我覺得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變好。你還不知道吧？我現在在一家蛋糕店裏打工，我可以用自己的薪水付房租啦！我還買了一部手機，雖然是二手的，不過也很好用！人類世界的那些規矩真的好多啊，適應下來真是頭疼，但我覺得……”

“艾拉。”卡洛琳看著小人魚認真的表情，終於還是忍不住打斷了她。

艾拉停了下來，疑惑地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卡洛琳長長地嘆出一口氣，說道：“我很高興你成長了，但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。”

小人魚低下頭，沒有說話。

“我知道這很難，艾拉，”卡洛琳輕聲說道：“但就像你曾經看過的那些故事，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。”

小人魚沈默著，好一會兒，她深吸了一口氣，擡起了臉，認真道：“卡洛琳，每一個故事的結局都是好的，如果不好，那一定是還沒有到結局。”

卡洛琳楞住了。

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，夕陽向海面落下，溫暖而耀眼的橘黃色光芒撒在艾拉美麗的側臉上，人魚看著她，眼中的溫柔和愛情似乎可以堅持到永遠。

“我一直這麽相信著，”她說：“我們的結局還沒到來呢，卡洛琳。”

卡洛琳：“……”

這話聽上去天真又可笑，但她看上去似乎的確已經是個成熟的人了。

卡洛琳不喜歡女孩兒，但女人理智而沈寂許久的心臟背叛了她。

它猛地跳動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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